第二十七章 竹露轻响(3 / 4)

不曾预料他竟然会数日后直接派媒人上门提亲。媒人又说得含含糊糊,只说大人“心中爱重”、“念念不忘”。拒绝了吧,又于心不忍,怕就此错过,再也不能与斯人相见。所以,一时行差踏错,而一步错,步步错。我听了,也只觉得娘痴傻。想要教女儿识人,又希望遮掩自己的错误。当年,娘毕竟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。她完全清楚,对方的形貌,年届二十开外,又是出身显贵,怎么可能家中无妻无子?娘当时,不过是自欺欺人,任凭芳心陷落,闭着眼睛不去稍做思考罢了。

我并不真心地怨恨我娘。虽然她将我带到这个凄清的人世间,并未征询过我的同意。但是,她毕竟为我,奉献了她自己的所有的仅有。我又如何能忍心怪她?

而我自己,又给她带来了什么呢?我给予她的,只有更多的折磨,更大的屈辱,一辈子的苦痛。

如果我不存在,瓜尔佳夫人或许还不会那样地磋磨娘吧?正是因为我的存在,时时刻刻地提醒着瓜尔佳夫人,瓜尔佳大人也许真的曾有过心猿意马的时刻,对我娘也不完全是逢场作戏。否则,又怎么真的肯让一个玩意儿为他孕育后代、直至让孩子安全降生呢?万一我是男儿呢?瓜尔佳大人难道不怕自己的血统混乱,与汉女偶尔胡闹,竟然还闹出了一个儿子来,徒增外人笑料?

唯一的解释,只能是他确实曾经对我娘有过动心动情的时刻。所以,瓜尔佳夫人每次看见我,对我娘的恨意就又加重了一重。

所以,我娘完全是代我受过。

我可怜的娘,又是多么痴傻!

我这样的身份,又怎能做得了什么正妻嫡母?

门楣低小的人家,或许可以吧。只是瓜尔佳夫妇总是嫌卖价不够高,不能带来最大的联姻利益,所以将我的婚事一拖再拖。如今入了这尊贵之人的手,门楣定是不会低下了。这样的人家,又怎肯要我这样的人,一个汉人妾室所出的庶女,做什么正妻嫡母?

而我,又怎肯去重复我娘的一生?

就算这位据说是无根无底凭空冒出的“雍亲王福晋”突发好心,为了她自己的同气连枝也好,为了她将来的儿女利益也罢,真要抓住一国之君曾经心爱之人的娘家当作救命稻草,彼此利用,将这“娘家”唯一的女儿,也只剩了这一个庶女我,勉强地当作她的“娘家人”,真要将我强推于某个大户人家做嫡妻,我又怎肯去亲手参与,创造像我娘与我一样悲伤的故事?

娘是多么的痴傻。

她不明白她的女儿,早就心意已定。

此生只愿枝头老,不向东君乞微怜。

房门轻响,我睁开了眼睛,微微抬头看见,铃兰端着洗漱之物,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。

看到我抬头看她,她用惯常埋怨的口气说到,

“格格,你又半夜不睡,醒来垂泪到天明。跟你说过多少次,这样于身子的将养不利,总是不听。”

她扶着我坐了起来,将一个热毛巾团子,糊到了我的脸上。

我接过毛巾,好好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与面颊,十分舒适惬意。

耳边传来铃兰娇俏的声音。

“你看,不是我一人这么说吧?您看着也太瘦弱了。身量不足,形容甚小。福晋说你,看着只十一二岁,那位亲王大人,竟然还说你十岁不到。而那位比你年幼的贝勒爷,看着比你都高大了许多。”

我抬手握住了铃兰的一只臂膀,她识趣地闭了嘴。

心中想法已定,我便携手铃兰,早晨就去福晋的院子请安。

迎面遇见了弘旺贝勒爷,互相见了礼。小小少年,举止适当,进退有度。我曾经听到他马背上冷冷的声音,猛然间想起了瓜尔佳.成飞,心中烦恶,浑身发抖。如今再见了这位少年,倒是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意。

如今,我便算作是他的表姐了吧?